得读书。

妮尔拉丝(中洲女性角色24h)


地钱草在跳舞。

藓类纤长的触丝曾在星光中沉睡。她曾以为自己熟悉它们。在那些她还在多瑞亚斯的北部边境漫游的年月,它们一直睡在松木之下潮湿的林地中,谦逊且沉寂。

直至第一场金色的黎明。

大光升起的那年春天,她住在明迪布河的东侧,世界的喧闹骤然而至,甚至隐隐穿透了美丽安的迷雾。她在困惑中匆忙离去,再度回到尼尔多瑞斯深处,赤裸的双足踩入松木间的林地泥土,正撞上那场舞。

无数藓丝捧起深色的孢子,它们摇晃、旋转,呼吸着阵雨之后的潮湿水汽。金色的晨光落下,地钱纤细的身影近乎透明。松林之间,无穷尽的青绿色嫩芽道别沉睡的泥土,舒展生长,摇曳着共同起舞。在那新生的白日里,它们绽放。

整整一日,她看着它们舞蹈,直至同样稚嫩的月光照亮清澈的溪流。这道溪水自西北方的山脉而来,环绕着林地与她的脚踝,几乎如藓草一般纤细易折。她站起身,在月光中看清了自己的面容,而后淌过那流水而去。

直到更久以后,她将再度想起那一日她在溪水中看见的眼神,一同昨日般清晰。那时凡人贝伦在困苦中穿越迈雅的屏障,看见了野芹花地中央的露西安。

世界之外的惊异与欣喜朝她呼喊,以一片地钱草的舞蹈、一条如镜的溪流,还有一支金色的百合花。

 


“对不起。”

胡林之子图林站在林地中央,他抿着嘴角,阴郁的目光移向旁侧,显得沉默且难以接近。但他的肩膀因紧张而瑟缩,摊开的手掌垂在身侧,那意味着他正十分无措,甚至深陷困窘。

她朝他微笑。

“为何不唱上一首歌谣,胡林的儿子。”她用安都因大河以东的古老词句说,“以弥补你所打断的地钱草的舞蹈。”

辛葛的养子张了张嘴,而后摇头。

“我想不出哪一首多尔露明的歌谣应当在林地王国响起。即便有,我也不会唱。”

她又笑了,这一次笑出了声。她的笑声如同午后的日光般,撒落在榆树和山毛榉的枝桠间,正如同精灵的足迹。她轻快地跳起,握住山毛榉低处的枝干,将自己拉了上去。

“你真害羞。”她坐在树上,晃动着脚踝。

图林站在原地。他苦闷地瞪着眼睛,用女精灵的语言一字一顿地说:

“妮尔拉丝,你又在取笑我。”

“怎么会呢。”她踮着脚,从一根山毛榉的枝桠走向另一根,侧过脸颊,从树干后露出一双眼睛。“我只是好奇。”

长发包裹着她的手肘,女精灵侧着身,眼睛与腰杆一起,弯成一个个圆润的弧。那让图林想起在风中柔韧地倾斜的百合枝叶。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想起过那些画面了。

“胡林的儿子会愿意为它们唱什么歌?”

一眨眼,那弯圆弧就落在了他的面前。妮尔拉丝站在他跟前,脚趾踩在泥土里。

他低下头。

“我不认为这里还有什么歌需要我去唱了。”

他咬住颊内的软肉,看向满地倒伏断裂的藓丝。人类的步伐太过匆忙,男孩又还未适应自己长得太快的身量。他总是在毁坏些什么。

妮尔拉丝也垂下眼睛。

“它们是脆弱的生物。”她蹲下身,抚摸那些断裂开的藓草,指尖很快沾满了细密的孢子粉末。“但当它们成熟,却绝非不够坚韧。丰厚的叶片将覆盖泥土,细小的藓丝会披上棕色的壳衣。当它们绽放,就好像一片小小的、绿色的太阳。”

“如今它们不会有机会成熟了。”图林说。

她仰头看着他。

“那么它们的兄弟姐妹会替它们继续舞蹈,不是吗?”

她伸出手指,飞快地将孢子抹在了图林的颧骨上。

“妮尔拉丝!”

女精灵大笑着跑开了。她轻巧地跃过一丛羊齿蕨,奔向开阔的浅滩,落在浅浅的溪水里,水流溅起,发出一阵清亮的声响。图林想要跟上去,却陷进了及腰高的蕨叶丛。榆树的枝桠从他头顶挪开了。欢笑与溪水声同时涌入他的耳朵,阳光照得他几乎要睁不开眼。溪水边,遍地金色的鸢尾正在盛放。

他顿住了。

“但如果它们不能呢?”他朝溪流大喊。

女孩回过身来,歪着头看向他。

“如果它们的兄弟姐妹们也被一个鲁莽的伊甸人所踩踏,如果它们的兄弟姐妹们逃得还不够远,”男孩在金色的花海中问着。“如果它们的兄弟姐妹们已经厌倦了舞蹈。

“如果它们已经太过害怕?”

午后的日光灼烧着他的面庞,模糊了他的视线,男孩竭力地揉着他的眼睛,但一只手伸过来,将他拉出了层叠的蕨叶,让他坐在高大的榆树影下。妮尔拉丝捧起他的脸颊。

“这就要问,胡林的儿子,”她朝他眨眼,“你是否还记得要为它们歌唱?”

她拉着他的手,跑进森林里。

“妮尔拉丝,你没有回答我。”图林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,步伐却也并非不情愿。

“尼尔多瑞斯里也有绿色的岛屿,你想要找到它们吗?”她松开他的手,转过身来问他。“我能教你找到它们。”

人类的男孩瞪着她,张着嘴。

“你就像个孩子!”终于,他大声抗议。睡在树梢的莺鸟不满地抖动翅膀,一大丛雏菊在他身侧欢笑了起来。

“那是一个伊甸人的说法吗?”女精灵问,像是被逗乐了。

图林愣住了,僵硬的线条又再度爬回到他的身上,他的肩膀沉重地垂了下去。

“不。”他说。

“伊甸人常说,人类的孩子像精灵,却少有人说精灵的孩子像人类。”

“为什么不?”

他抬起头,妮尔拉丝正微笑着看着他,长发包裹着手肘,眼睛与腰背都朝一侧弯成圆圆的弧。

她指了指他们的脚边。那里,地钱草正在生长。

“阿诺尔升起来的那天,我第一次看见它们舞蹈。”她的脚尖跟随着藓草,在林地里画着圈。“我不知道它们会跳舞。

“那也是你的族人们第一次苏醒的日子。”

“那是你们的说法。”人类对她说。

“那是精灵的说法。”

图林沉默了片刻。

“也许我的父亲会同意精灵的说法。但现如今,我也无从得知了。”

“你不需要。”妮尔拉丝对他说。

图林皱起了眉头。

“我不需要了解我的父亲吗?”

“是的,”她点头,“也不是。你的族人们有自己的方式。你们看待世界与过去,就好像你不认识它们。”

“我不应当认识任何我不曾见过的东西。”图林对她指出。

“是,也不是。”她重复。

“你们不属于这个世界。”她说。

人类的男孩举起手,小臂骤然挥舞,惊扰了不远处的黑莓棘丛,它们迅速地挥出了棘刺。

“你是说这个世界属于你们,那就是你要说的,妮尔拉丝。”

精灵摇头。

“我们属于这个世界。

“就像山毛榉和越橘丛,就像地钱草。“她握住图林举在半空中的手指,将它们推向更高处,去触碰白蜡树边缘粗糙的枝叶。“就像百合花。”


阳光正朝着东方沉落。

精灵与人类踏上回到千石窟的王国的路。

榛树灿烂的花蕊洒下一串串的金色粉末,它们在暮色中祷歌。妮尔拉丝没有教他那些歌词是什么意思。

“我很好奇,胡林的孩子。”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,跳过青苔覆盖的岩石,溪水打湿了她的裙摆。

“我过去在北方,尼尔多瑞斯的深处,最远到埃斯加尔都因的河畔。我在那里看着地钱草跳舞。”她停在一块石块边,伸手去捞浮在溪流中的水芹,“它们被更邪恶,也更不详的事物打断过。巴拉希尔之子死在那一天。”

“是的,我记得那一年。”男孩说,“那一年,”

胡林之子的视线追着精灵的手指,一朵柔红色的金莲花顺水而下,蜷缩在女孩的手心里。河水涨起来,远远地向尼芙林而去。男孩的话语就这么被打断了,他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
他忘记了。

“我很好奇,胡林的孩子,”妮尔拉丝站起身来,“我很好奇,好奇是什么样的?”

顺着溪流两侧,崖壁缓缓爬升,逐渐变得高耸且险峻,一丛金雀花生长在一旁。

“我曾见过他,就在巴拉希尔之子穿越迷雾的那一天。”她让花朵回到水里,“我看见他拖拽着生命前行。他追逐。”

“他的眼中充满惊奇。”

她在溪流的中央抬起头,看向站在岸旁的图林。

“你们活在生命里,你们舞蹈。精灵活在记忆里。”

“但是,我们不回来。我们不会回来了。”胡林的儿子咬住嘴唇,“你们才会回来。”

她看着他。

“是的。”

“图林。”她叫他,“有一天你会遗忘我,这在你们的族人当中是常事。”

就这样,妮尔拉丝跳过了溪流。

 


数年之后,人类的孩子拖拽着他的生命而去,精灵站在山涧旁,看着溅染了鲜血的流水。

“他一定会很高兴,儿时的情谊为他洗刷了冤屈,或至少心怀感激。”身背长弓的精灵说。

他身旁的精灵长久地沉默着。她跪坐在溪水边,地钱丰厚的叶片盖着她沾满泥土的脚背,已长得坚韧的藓丝盛放着,环绕在她的脚踝边,像一小片细小的、绿色的太阳。一朵金色的百合顺着流水自遥远的西北山脉而下,停在妮尔拉丝的掌心里。她犹豫着将她拾起来,别在了长发间。

在走入千石窟的宫殿的那片刻之前,她开口说:

“胡林的孩子已经忘记了我。”

 


在五千次日升以前,贝伦与露西安回到了人世间。那一年,一个女孩最后一次坐在了家门前的溪水边。她唱着古时的歌谣,那时伊甸人的孩子尚未学会精灵的语言。她看向翠绿的原野,盼望那一年的百合花能在春日里便绽放。

那年还有一位黑发的少年,他远远地站在树影里,为妹妹的歌谣打着拍子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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